第6章 乐俊凯-《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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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得她的笔迹,像她的人一样纤细娟巧。
"弃捐箧奁中,恩情中道绝。"
一共才十个字,前面一句就有两个字他不认识。但后面一句五个字他全认识,凑在一起的意思他也明白。
一时间只觉得怒不可遏,他伸手就将灰上的字全抹掉了,恶狠狠地想:恩情?她有什么资格要求恩情?
谁都知道他有起床气,早上的时候脾气最大,所以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一帮人大气也不敢出,全都站得老远。等他把一盅参汤喝完,却听见外头玄关处一阵闹哄哄的。佣人过来告诉他:"小姐带小少爷回来了。"
乐意安抱着孩子,后头跟着的保姆拿着一堆东西,见着他了也没好气,"你怎么不干脆醉死算了?"
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乐意安偏偏就在他对面坐下来,"瞅瞅你儿子,真是可怜,一只脚都肿了。医院说不住院也可以,就是每天都得去打针换药。"然后又低着头哄孩子,"天天最乖,今天打针都没哭。"
他这才抬眼看了眼孩子。其实照片中已经看过,可孩子比照片里显得更瘦,小脸瘦得仿佛就剩一双眼睛了,睫毛很长,像女孩子一样秀气,此时正有点呆呆地在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孩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长得一点都不像我。"
"谁说不像你了?"乐意安更生气,把天天的小脑袋转过来,"你看看这后脑勺,这俩旋,就跟你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这世上两个旋的多了。过两天去做个亲子鉴定,省得替别人养儿子。"
乐意安真的生气了,抱着孩子站起来,大声说:"你神经病啊你!非要把孩子抢过来,抢过来了又在这里说三道四。就算励家有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你,你折腾励夜也折腾够了。她从这家里出去的时候,可没有拿一分钱。她带着孩子过的什么日子,受的什么罪你知不知道?如今要不是你逼着她,她会把孩子给你吗?"
他怒极了,语气反倒冷静得可怕:"那是她活该。父债子还,励家欠我的,就该她还。"
乐意安气得把孩子往他膝盖上一扔,"行,父债子还!你这么混蛋,活该你儿子命苦!"说着就曲起手指,用力地在天天的额头上狠狠一敲。
她大怒之下下手没有分寸,只听"咚"的一声,天天脑门往后一仰。孩子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怎么不哭?"乐意安看着孩子的额头渐渐发红,又气又急,"你就跟你妈一样,没半点出息,挨打也忍着,挨骂也忍着!"
天天像只刚出壳的雏鸟,泪眼汪汪,仓皇地揪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这两个剑拔弩张的大人。
乐俊凯把孩子往餐桌上一放,径直走了。
乐意安倒心里过意不去,连忙把孩子又抱起来,揉着他额角刚才被自己敲红的地方,满心歉疚,"姑姑不好,姑姑不是故意的,天天还疼吗?"
天天摇了摇头,最后终于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她,"姑姑,我妈妈什么时候下班?她说下班就来接我。"
乐意安勉强笑了笑,"再等一会儿,等会儿妈妈就下班了。"
天天慢慢地把头低下去,小心地问:"妈妈是不是没有钱,不能来接我了?"
"瞎说!你乖乖听话,过会儿你妈妈就来了。"
"嗯,我听话。"天天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乐意安,"我不疼,真的,姑姑。"
乐俊凯站在隔扇后面,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乐意安似乎揉了揉眼睛,又重新堆起满脸笑来敷衍孩子。孩子皮肤很白,或者是因为脑袋大,从后面看,越发显得脖子那里细细的。他头发很黑很密,在头顶正中有两个旋,真的很像他。
但脖子还是像他妈妈。在他面前,她低头的时候多。有时候就看到她衣领后面雪白的一截脖子,肌肤细腻,不像是真的,倒像是什么瓷器。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碎裂得不可收拾。
其实她没他想的那么娇弱,虽然她自幼是千金大小姐,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大一那年就被迫辍学嫁给他,她也没有过多怨言。哪怕他成心羞辱她,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她还是学着持家,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总是十分整洁。
连每天早上预备的那一盅参汤,也还是她在的时候教厨房立下的规矩。他从小过的都是苦日子,后来又忙着挣钱,哪懂得什么参汤。
家里佣人们叫她"太太",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懂得看他的眼色,只叫她"励小姐",她也没有计较过。跟他结婚的时候她还一团孩子气,成天跟意安在一块闹喳喳,后来就渐渐安静了。每次他回家,总见她一个人蜷在沙发里看dvd。那套片子不知道她看了多少遍,而且翻来覆去总是那几集,连他都撞见了不止一次。
那是个古装片,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揭开一个人的面具,面具后那个男人倒是挺帅的,每次都是那句台词:"小姐,你认错人了吧?"
连他都快把这段台词背熟了,也不知道这套连续剧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她一遍一遍地看。有一回他半夜才回来,影碟机还开着,偌大的屏幕上满是被风吹拂的红纱,而她已经歪在沙发里睡着了。
音响里还回荡着少女柔嫩娇悦的嗓音,娓娓说着:"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像山脊一样。眼睛像贤哥哥,长长的,大大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他的嘴像显,不,像旦,厚厚的,嘴角还微微往上翘,下巴上还有一道儿,就在这儿,很威武的样子。噢,对了,他的牙齿像显,雪白整齐,泛着轻轻的品色……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
只有像她这样傻不啦叽的女人,才会成天在家看这种傻不啦叽的电视剧。
他第一次提出离婚,她还是那样傻不啦叽地看着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腻了。"他无所谓地坐在沙发里,带着几分惬意的痛快,"所以不玩了。"
那时候她的样子,就好像刚才挨打的天天,犹带孩子气的大眼睛里饱含着眼泪,可是并没有哭,只是咬着嘴角看着他。
他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的样子,所以她都很少哭。
她死活不肯离婚,直到他带女人回家来。
他还以为是这个原因让她终于松口答应离婚,现在才知道不是,那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所以跑了。
想到这个他就怒不可遏,进了办公室还借机发作骂哭了秘书,连阿炳都溜到一边去躲起来了。人人都知道他宿醉后的起床气厉害,所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刚签了两份文件,乐意安却来了,抱着天天气冲冲地一直走进来,秘书也不敢拦她。她把孩子往他办公桌上一放,大声说:"父债子还,我可不欠你什么,你的儿子你自己管!"
说完扭头就走了。
乐俊凯被她气得不轻。他们兄妹俩自幼相依为命,这个妹妹他宠惯了,但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着。他气得发抖,秘书在外头也不敢进来,就不出声地替他把门关上了。他看着办公桌上的那个小人儿,才三岁的孩子,却显得格外懂事,带着怯意似的看着他。孩子一只脚上穿了拖鞋,另一只脚却没穿,露出包扎的纱布。早上乐意安刚带他去医院换过药,所以孩子身上还有一股烫伤药的味道。
看着乐俊凯皱眉盯着自己的脚,天天似乎有点不安,声音很短促又似乎很期盼地问:"叔叔,我妈妈什么时候下班?"
他冷笑了一声,"你妈死了。"
闻言孩子的脸色都变了,抿着嘴忍了好久,终是没忍住,豆大的眼泪噼叭噼叭就那样砸下来,掉在紫檀的桌面上,成了一个接一个圆圆的水印。
他觉得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宿醉之后刚醒的那一刹那,四肢百骸都发硬,仿佛身不由己。而心里却空洞洞的,像是有个地方被钻子钻着,酸凉酸凉地疼得发紧,就像撕心裂肺。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医院里头,主治医生跟他讲了很长很长一段话,长得他似乎都没听懂医生到底说了些什么。
最后是他亲手拔的氧气管,他的小采,和他一起长大的小采,陪他捱过苦受过穷、却没有陪他享过福的小采,他早就决定要爱一辈子的女人,就那样在他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小采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他没能看到他和小采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眼睁睁看着最爱的女人离开这人世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他留不住自己和小采的孩子是什么滋味。在拔掉小采的氧气管的那一刹那,他就发誓要报仇。
他用了八年时间,不惜一切代价把整个励家逼到走投无路。只是这太便宜他们了,他不会太便宜他们的。他受过的一切,他会让整个励家以十倍来偿还。他还记得励冒辉在自己面前强自镇定的样子,而他气定神闲,"听说励先生有个独生女儿,长得很漂亮,今年刚刚考上了大学。"
励冒辉愠怒地看着他,他从容地说:"我虽然是个大老粗,可是一直想娶个大学生做老婆。要是励先生您肯答应这门婚事,我想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令千金。"
励冒辉怒斥道:"你痴心妄想!"
"别那么大火气。"他轻描淡写地拿起雪茄,身后有人上前来替他点燃,"我手下有一帮兄弟,也很仰慕令千金的才貌双全。当然了,现在他们是碍着我的面子,不敢去跟令千金交往,要是励先生你看不上我这个女婿,我想他们肯定会去找令千金交朋友的。"
励冒辉明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却再不敢翻脸回绝。
他反正也不急,猫逮到了耗子,都不会马上吃掉,逗一下,玩一下,再逗一下,不急。
没想到却是励夜主动来找他,连阿炳都被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告诉他:"三哥……那个……底下的前台说……励小姐想见见您。"
胆子还挺大的,这丫头。
其实他之前根本没见过励夜,照片也没找过一张,什么才貌双全都是他在随口胡扯,只是等励夜真的走进来,才觉得她还真是个挺漂亮的小丫头。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甚至还有婴儿肥,红嘟嘟的脸颊更显得孩子气,她很单刀直入地问:"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他故意说:"我看中你们家码头了。"
"我爸爸可以把码头给你。"小丫头果然天真,笑起来也有点孩子气,"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是如果我们家真的欠了你很多钱,你想要什么,我爸爸都会给你的。"
真是一朵温室里的小花儿,他正好闲着,于是逗她,"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你。"
他还记得她脸红的样子,像是熟透了的桃子,粉粉的红慢慢地从桃尖洇开来。她被他这句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后来红着脸就走了。
励冒辉最后还是被迫把女儿嫁给了他。他坚持不允许她继续读书,她也只得辍学回来结婚,可是并没有对他说过什么怨言。
乐意安对此很不以为然,"就算当年是励家害死了小采,你也不该这样对励夜。"
而他只是笑笑,"我对励夜不好吗?"
有很多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新婚之夜他就借着酒劲,换着花样把励夜折腾得差点进医院。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他晚上一进卧室,励夜就会发抖。乐意安就只知道励夜早上起来得迟,有时候要睡到下午,一般都不吃早餐。
后来他觉得腻了,就开始在外头玩,宠得一些女人很嚣张,谁都知道他不把励夜当一回事。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他就把励夜叫到办公室去骂一顿,拿她出气,回家就更没好脸色对她。那时候励夜不过十**岁,这样的日子却也不觉得难过,有时候还很高兴地跟乐意安一起去逛街,买东西,看电影。他在外头玩得再凶,她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励夜意外怀孕。他从来不用套子,都是安排励夜吃药。励夜太年轻,做什么事都粗枝大叶,有时候吃有时候忘,怀孕都快四个月了才发现。励夜还不敢跟他说,最后是求了乐意安,支支吾吾地来跟他讲,他连眉毛都没抬,"叫她去打掉。"
乐意安当时就发火,"你神经病啊,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我的孩子跟小采一起死了。"他安然又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忘了吗?"
乐意安气冲冲地走了。他从书房出来,却撞见励夜躲在楼梯栏杆的后面,偷听他们兄妹的谈话。
雪白的大理石栏杆,她的脸色却比大理石还白。他转身走下楼梯,她却站起来,哀求似的叫他:"俊凯……"
他连头都没有回,冷淡地纠正:"我没允许过你这样叫我。"
她垂着头站在那里,"我不想去医院……我害怕……"
他回身走上来,重新打量她。那时候她还没有二十岁,穿着睡衣、拖鞋。她一直很瘦,所以腰身那里根本就不明显。他伸手将她拉到楼梯口,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你要是不愿意去医院,就在这儿站好,我只要把你往下一推,效果是一样的。"
她惊恐万状地抱住了拦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全身都在发抖,就像根本不相信他在说什么。
后来是乐意安陪她去的医院,因为月份太大,折腾了几天还要住院。乐意安从医院回来后就大骂:"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励夜疼得死去活来,昏过去好几次,孩子都成形了,还逼着硬打下来。你这是杀人害命!"
他冷静地反驳:"他们杀了小采和我的孩子,一报还一报。"
励夜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才回家,脸上那点婴儿肥早就不见了,连脸颊的那点红晕都失去了。从那之后她就非常安静,安静得不再让他觉得烦。她也不再和乐意安说笑上街了,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看电视。那套dvd她翻来覆去地看,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厌烦。
他却觉得厌烦了,不管他怎么给她难堪,不管他怎么折磨她,她不仅不会笑,连哭都很少了,所以他越发不回家。就有一次,他喝醉了,被阿炳自作主张送了回去。睡到半夜他口渴醒了,下楼去喝水,才发现她又坐在沙发里看dvd。
音响的声音调得很低,回荡着少女柔嫩娇悦的嗓音,屏幕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一会儿暗,一会儿明。他听见她的声音,慢慢地伴着音响里的台词一起娓娓道来:"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像山脊一样。眼睛像贤哥哥,长长的,大大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他的嘴像显,不,像旦,厚厚的,嘴角还微微往上翘,下巴上还有一道儿,就在这儿,很威武的样子。噢,对了,他的牙齿像显,雪白整齐,泛着轻轻的品色……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
他站得很远,晦暗的光影里只能看见她嘴角弯弯,仿佛小孩子吃到糖,欢天喜地的模样。她明明是笑着的,脸颊上却有很大滴的眼泪,一滴接一滴无声地滚落下来。
第二天早上醒了,就看到她站在露台上,只穿了一件睡袍,孤零零地看着湖面上的水雾。晨风把她宽大的衣袖都吹得飞扬起来了,就像每次她看的那个电视剧里的古代的小姑娘。她一定是觉得冷,站在那里还缩着脖子,像只可怜兮兮的猫。
没等他自己明白过来,他已经做了他后来一直觉得可耻的事情--他从后面抱住她,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后来他一直想,在那恍惚的一刹那,他是把她当成小采了,所以才觉得她可怜。当他俯身亲吻她的时候,她惊怯地紧闭着眼睛,连换气都不会,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吻过她。
一瞬间仿佛欲望贲然,难以抑制。他觉得可耻,为什么会吻她,为什么会觉得她可怜,他明明就只爱小采,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小采,他娶她也不过是为了给小采报仇。
可他却像中了邪似的,惊艳于她异样的温柔,无法停止这种沉溺。他在犹豫和矛盾间徘徊,每天晚上总是在回家与不回家之间拿不定主意。阿炳却像猜透了什么似的,从来都不问他,总是一声不吭就把车开回家。
因为他常常回家吃饭,励夜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时代,重新活泼起来了。她渐渐敢对着他笑,甚至笨拙地想在床笫间讨好他。
他很快就惊觉醒悟,决定中止这一切。
他逼着她离婚,他带女人回家,他走的每一步都又准又狠,不给她任何机会,更不给自己机会。而她总是怔怔地看着他,就像不明白为什么他一转身一切就变了。
他最后逼着她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一分钱也没有给她,就将她赶出了家门。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应该做的,他替小采报了仇。清明节他去给小采扫墓,墓碑照片上的小采笑得很灿烂,就像从未从他身边离去过一般。
这辈子他都会只爱小采,永远。
天天哭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哭累了,时不时总是闭住了气,小小的身子会抖一下。他大约明白哭也没有用处了,所以隔一会儿,总是仰起脸来,嘤嘤地哀求:"叔叔,我想回家。"
乐俊凯不理他,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雪茄,把一盒雪茄都抽完了。天天还在那里嘤嘤地像蚊子一样哼哼:"我想回家。"
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格外讨厌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励夜偷偷摸摸把他生下来,让他觉得愤怒;或许就是因为这孩子跟励夜简直是一个德性,动不动就泪眼汪汪地看着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他不要,他什么都不要,这个世上关于姓励的一切最好都灰飞烟灭。他发过誓,他要把整个励家都赶尽杀绝,他要把励夜玩够了又抛开,他不要自己和励家的血脉相融,硬生生再多出这么个小人来。
他看着孩子额角上红彤彤的那一块,还是早上乐意安敲的,突兀地出现在孩子雪白的皮肤上,令人恨不得替他揉一揉。他冷冷地说:"以后不准说要回家,不准要妈妈。"
孩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只让他觉得愤怒,又来了!母子两个都是这德性!
他全身的汗毛都奓了,忍不住咆哮:"听到没有?不然我把你从窗子里扔出去!"
孩子吓得几乎闭住了气,一直躲在外头的乐意安终于忍不住冲进来,抱着孩子就冲他大骂:"你简直没人性!这么小的孩子他懂什么,你这样吼他?你不喜欢他,为什么非要把他弄回来?我还指望你是真想要这孩子,我还帮你去找励夜。你不就是想逼励夜,你不就是想让她难受,你折腾她还不够吗?你吼孩子算什么?励夜欠你什么了?就算当年励家欠着小采一尸两命,励夜也早就还够了!我再也不帮你这大混蛋了。你不喜欢这孩子,行!我把孩子还给励夜,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怒不可遏,"你敢!"
乐意安看着他,同样怒不可遏,"就算你拿枪抵着我的脑门子,我也要把孩子还给励夜!"
他气急了,甩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打在乐意安脸上,把乐意安和他自己都打怔住了。这么多年来兄妹俩相依为命,不管他做什么,乐意安哪怕不赞成,最后总还是站在他这一边。他宠这个妹妹更是众所周知,许多时候旁人不敢说的话,都央求她来跟他说。没想到今天就为这个,他打了她一巴掌。
他满怀歉疚地看着妹妹,"小安……"
乐意安脸上青白不定,最后竟然笑了笑。乐俊凯以为自己把她打傻了,越发觉得难过,又叫了一声:"小安。"
乐意安却像是慢慢平静下来了,"哥,你在急什么?我要把孩子还给励夜,你为什么急?当时你为什么非逼着夜子和你离婚?你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你为什么非逼走她,她在家里碍着你什么了?她从来不管你在外头玩,外头都没人知道她是你老婆。她碍着你什么了,你非把她逼走了你才安心?昨天晚上你喝多了,为什么把客卧的门给踹开,锁了四年你为什么把它踹开了?酒壮怂人胆,你终于敢进去了是不是?当初她把她自己关在那屋子里的时候,你怎么连楼都不上去?你怕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啊?你这个胆小鬼!"
她用尽力气对着乐俊凯吼:"你就是怕你自己喜欢夜子,你就是怕你自己喜欢她!你拼了命折腾她,你就是心里害怕!你就是怕她看出来,你就是怕别人看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夜子走了之后,你天天在家看那套《大明宫词》。你看了这么多遍,你都没明白你自己在想什么!你把夜子往绝路上逼,你把你自己往绝路上逼,你这个胆小鬼!我告诉你,哪天要是夜子死了,你才会知道后悔!"
她眼睛红红的,抱着孩子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你是我哥哥,我什么事都站在你这边,可是这次我不了。因为你错得太厉害,我不能再帮着你了。夜子恨你是你活该,你就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她昂着头往外走,孩子伏在她肩头,睁大眼睛看着原地一动不动的他。门被她反手狠狠地摔上,"砰"的一声响。
周围重新寂静下来,他站在那里仍旧没有动弹。面前桌子上还有浅浅的水痕,是刚才孩子哭的眼泪。
薛绍迎着太平的剑撞上去,剑锋深深地透过了他的身体,他却觉得,那一剑仿佛早已经透过了他,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刺透了,然后,就不觉得疼了。
他记得那个幽幽的嗓音,带着少女娇嗔的欢喜,仿佛冬夜的细雨,慢慢地在沙沙的背景音中回响起来。
"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像山脊一样。眼睛像贤哥哥,长长的,大大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着英气。他的嘴像显,不,像旦,厚厚的,嘴角还微微往上翘,下巴上还有一道儿,就在这儿,很威武的样子。噢,对了,他的牙齿像显,雪白整齐,泛着轻轻的品色……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
他还记得她泪光盈然的双眼,她纤细白晰的手指,慢慢摩挲着照片中他的脸。 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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