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她顿了顿,说: “只要亲你就好了。” 我愣在当场,讶异地看着她,思索了几秒,竟是完全没有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但她看向我的眼神竟坚定得令人心悸,仿佛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魔力。 我感觉自己是被她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震慑住了,她所说的“解决办法”在逻辑上根本没有一点可行性,莫名的恼怒攀上心头,我冷笑起来: “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吗?真是既荒谬……” “我会亲你。” 话未说完,那个女恶魔便迅速地将我打断。 她放在桌上的双拳紧握。态度笃定到了极致,我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我会亲你…… 荒唐得可笑。分明是荒唐至极的说辞,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一股莫名的恐惧就已经浸染了我的整个胸腔。无论于情于理我都觉得那种无理取闹的方式绝对不可能防止她的演技被戳穿,但这种惶恐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柳烟视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 “时左才,你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你拥有着常人所没有的逻辑思辨能力,拥有着上帝视角一般的冷静,你可以一直用第三人称视角来分析自己生活中的一切,也可以不带任何主观情绪地对所有事情做出最理智的判断。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超越所有人的可怕潜力。但也正是因为你所拥有的这一份才能,使你陷入了自己制造的怪圈里,十年以来都没有任何变化,也无法改变你目前生活的困境。” 我沉默。她继续说: “没错。我走进这个房间的过程和你刚才推理的分毫不差。但你所说的也仅仅是推理,是根据已有的结局和条件倒推再筛选出来的唯一合理的情形,就像是一台精密演算复杂公式的电脑。也正是因为你太依赖自己的逻辑思考能力,而忽略了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一点。” 我微微眯缝起眼睛与她对视,这个女人叙述时条理清晰有序,但脸上不再有方才那种从容不迫的表情,我甚至能从她紧握着的隐约发白的指节中感受到她异样的情绪。她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 “时左才……你是人类,不是电脑。事件或许可以用电脑演算的方式来推理,但人心不能。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会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你只觉得我能够闯进你家是理所当然,却没有思考过其中最本质的原因。我为什么能够取得门卫的信任?是因为精巧的布局?是因为他觉得我长得好看?是因为我送了他一袋荔枝?” 这个叫柳烟视的女人,她所说的话如同世上最尖利的锋芒,深深地扎进我的内心深处,将我之前那严丝合缝、绝对完美的推理过程撕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我忽然意识到了那个最根本的问题:无论门卫对她的印象再怎么好,只要稍微换位思考一下,就会明白,那个保安绝对不可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信任到那种程度,甚至主动找来开锁师傅帮忙撬锁,一旦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屋主,门卫绝对要承担极其重大的法律责任。 我再次感觉到喉咙撕裂一般的干渴,出声时,声音也仿佛带点沙哑: “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烟视平静地看着我,慢慢说道: “因为我是狂言师。” 我干涩地咧了咧嘴角,没有说话,等待着她的后文。单纯的这样一句话对我而言不存在什么震慑力,甚至会让我觉得说服力单薄得可怜。我觉得她会进一步解释。 但她没有。 那个女人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慢慢地低下头去。双手收回桌子底下,攥住了大腿上的浴袍。半晌的沉默过后,她抬起头来。 那一个瞬间,我如遭雷殛。 柳烟视的双眼里浸满晶莹的泪光。在朦胧泪光中我看见的是我曾经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看见的东西,往常的十八年里曾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浸透在那样的目光里生活着,像是无边无际的夜雾深处照射出来的晨曦。让曾经被无尽的阴郁包围着的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人生的色彩,在十年前那样的目光于世界上突然消散后,我堕进深渊。 但现在它又出现在我的面前。真实得让我感到刺眼,甚至是惶恐。就好像是周围灰白的世界被人拉开了窗帘,阳光肆无忌惮地蔓延向每一个角落,把每一扇窗每一道门都染上色彩,照出我赤裸而又丑陋的本相。 烟视慢慢站起身来,眼泪在她脸颊上不断淌下,她朝我走来,我僵硬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举动,直到她在我身前俯下身子,深深地把我揉进怀中,我始终无法恢复理智。 “哥哥……” 我清晰地知道那目光是爱。 我清晰地感受着那垂落在我肩膀上的泪水,温度是滚烫的。 我清晰地感觉着那在我怀里抽泣的身影,像是被雨打湿的雏鸟。 我能感觉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在躁动起来,疯狂地牵扯着我的肌腱让我抬手去将她拥入怀中;我能感觉到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灵魂都好像在奋不顾身地破壳而出,要与她分享我所有的所剩无几的情感。 直到某一刻,最后一丝理智轻轻敲打着我的神经,我的脑海中出现了那样一段意识: 我什么时候…… ……有过一个妹妹? 惊恐的情绪在胸膛炸裂,我奋力地将怀里的女人推开,巨大的反作用力甚至连带着把我自己摔到了地上。我疯狂地喘着粗气,像个癫痫患者般吃力地向后爬去,尽可能地远离那个叫做柳烟视的女人。仿佛她不再是雪国里摇曳的精灵,而是浑身血污、青面獠牙的修罗。 柳烟视摇晃着站定,将从肩膀滑落的浴袍提了提,揉了揉眼睛,再看我时,那曾让我魂牵梦萦的目光荡然无存。 “现在你知道狂言师是什么了。” 她负着双手,冲我俏皮地眨眨眼睛。她还在笑,她的脸上还挂着方才的泪痕,她竟然还在笑! 直到二十分钟前,我都一直坚信所谓的“狂言师”只不过是一帮自恃身份的江湖神棍,学了点坑蒙拐骗的技巧,利用语言的艺术来骗取人类的信任……直到她走上来,哭着抱住了我。 从那一刻起,十年以来我一直固步自封、苦心经营的现实就仿佛被一只榔头轰得粉碎。 那不是演技。 再完美的演技也会有瑕疵。 没有人能够将不属于自己的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除非那是真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苏秦的男人。他读书很刻苦,意志也很坚定。那个年代是个乱世。他立志要成为最伟大的谋士。” “但现实是残忍的。叫苏秦的男人带着满腔的志气在世界各地游历了很多年,花光了身上的所有盘缠,但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一位国王愿意听他说话。” “当他狼狈邋遢地回到家里时,亲人们都厌恶他。父亲埋怨他浪费时间,母亲问他为什么不去种田。没有人在乎他的理想,也没有人想知道他往前几年的经历。” “苏秦很绝望,也无能为力。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想。他已经三十岁了。一直做梦是会死的。他忍不住开始想:也许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我本来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国王们需要的不是诚挚的建议,他们需要的是弄臣。憧憬光芒的蛾子扑向烛火就会死掉,他生来就只能当蛾子,他能成为蛾子以外的生灵吗?他想。” “之后的一年里,苏秦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会在乎。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人们照旧生活。” “直到两年后,一个叫燕的国家里,忽然出现了一名叫做苏秦的谋士。他的衣着得体,谈吐也很有气质,燕国的国王很欣赏他,这个叫苏秦的男人受到了重用。” “在之后的几年里,苏秦又接连去了不同的国家,游说每个国家的君主,君主们都采纳了他的建议,联合起来成为了联盟,而苏秦也被同时封为了六个国家的丞相,成了天底下最光鲜的谋士。” “后来有一天,苏秦大丞相驾车路过一个偏僻的乡村,两个在田边耕地的农夫看见了他的车队。一个农夫说:‘看,那个苏秦丞相,长得像不像村头老苏的儿子?那个穷酸书生好像也是叫苏秦吧。’” “另一个农夫想了想,笑了。他说:‘只是名字和样子有点像而已,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呢?’先说话的农夫也笑了,他说:‘确实是这样的,苏家的那个书生又穷酸又迂腐,气派和这位丞相一点都不一样呢,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叫做柳烟视的女人,把这样一个离奇而又古怪的故事,用童话般的口吻向我娓娓道来。末了,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历史上有关于狂言师的、最早的故事。但它也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它的真假并不重要。我想要告诉你的是,狂言师从来都不是骗子。” 她顿了顿,轻声道: “骗子只是骗子,但狂言师……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一言不发,表示默认。我曾在很多年前钻研过心理学,看过很多有关精神病的案例,自然也知道“协调性多重人格障碍”的存在,正常的多重人格患者每个人格之间都有着独立的经历和记忆,并不能够彼此共享记忆,但协调性多重人格是绝对的例外,他们的每一个人格之间都能够自由地交流,甚至是通过协商的方式共享一具躯体……至于能够主动创造一个虚拟人格的人,更是闻所未闻。 所谓的狂言师,就是一群将梦想具现化的疯子。他们将一个完全由自己捏造性格和经历的灵魂拉进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为了达成某些目的,和魔鬼订下了契约。一想到那个叫做柳烟视的女人身体里真实地存在着一个“我的妹妹”,我就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这个女人,为了让我相信狂言师的存在,不惜用上这种违背了人性的方式,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献祭了一半的灵魂……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事情,你也许不感兴趣。我也知道,单凭这些不可能说服你成为狂言师……”柳烟视坐回椅子上,双手握成拳并放在膝盖上,青黄相间的指甲扎进肉里: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