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学毕业-《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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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小雨看到有人从野外来了,赶忙收声,本能地拿着手电筒晃照了一下,见是宁义,笑道:“这个时候才回来,你家的牛肯定饿瘪肚皮了。”

    宁义却道:“小雨,你唱歌真好听。”

    “是吗?”马小雨一边汲水一边说。

    “真的。”宁义抬着嫩草站在池塘边路上,回答道。

    不一会儿,马小雨汲得水,两人一起往村里走,宁义问道:“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挑水?”

    马小雨道:“我妈每年都养三头猪,她忙里忙外手脚不着地,我这还不是帮她多做点家务。”

    “养三头猪?你妈也是能!”

    “能什么?我爸每年都出不了远门挣钱,全家大部分收入就靠我妈养猪。”马小雨道。

    “养三头猪,每天也要用不少柴火煮食。”宁义道。

    “我家养的是杂交猪,不用煮猪食,只需用菜、苕藤拌上糠末或者包谷面就行。”

    “杂交猪那么好喂?”宁义不敢相信。

    “是呀,不但好喂,我妈还说这猪长得快,一年就有两百斤左右。”马小雨道。

    宁义不禁叹道:“嗯呀,这比养本地猪强多了!但是,它长得快肯定要吃得多,你家的菜够喂吗?”

    马小雨道:“我家主要靠苞谷。我妈去年种杂交苞谷,比原来多收了一两倍。”

    两人说着话,不觉间来到了岔路口,马小雨道:“你先走,我给你照亮。”

    宁义道:“不用,我摸黑习惯了。”

    “那就再见。”马小雨肩上挑着一副小水桶,还是给宁义照了一下。

    “再见。”

    宁义回到家,洗脸擦身一阵,坐到灶边。宁忠正在递柴到地灶里烧火煮菜,他读三年级了。宁琴也上学了,拿着个本子在煤油灯下翻看。宁兆跪在地上推着一只四脚朝天的板凳,饶有兴趣。吴阿仰正从小土罐里舀辣椒面放进土碗里,准备用作醮水。

    宁义问吴阿仰道:“妈,我爸呢?”

    “全爷家有一只大公鸡遭鸡瘟死了,喊你爸去吃,他过去了。”吴阿仰道。

    “吃瘟鸡会不会死人,妈妈?”宁琴问道。

    “没事,我们乡下这里年年都有死鸡,也不见谁吃了就出事。”吴阿仰道。

    “妈,刚才听马小雨说她们家养的杂交猪长得快,我们家为什么不养呢?”宁义问道。

    吴阿仰道:“莫说了。你爸爸去年就是为了杂交水稻的事怄气一段时间。这两年不知他怎么搞的,前怕狼后怕虎,大多数人家都在试用新农技产品,他就是油盐不进。”

    宁义不言语了。在他能记事时,爸爸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等到慢慢长大,他就发现爸爸其实有些地方还不如别人的爸爸强;现在,他就感到爸爸有点令人讨厌了,什么事都比别人慢了半拍,家里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得好?在这一方面,宁义似乎早熟了点。

    盛夏的雨季,草木茂盛。宁义马上要进行期末考试了。有一天下午放学,宁义从教室后面角落里拎着两个玻璃瓶子。瓶颈口上各拴着小麻绳,绕成圈口,可用指头吊着。瓶塞子是一小节苞谷梢包着油纸。马小雨也拿着玻璃瓶子,问宁义道:“宁义,你带户口簿了没?”

    “带了。”宁义答道。这段时间不知何故弄得煤油紧缺,当阳供销社商店限定当阳乡每户每月只能打一升煤油。每户打煤油时必须拿出户口簿给商店售货员盖章,例如是六月份他就盖一个红色的“6”字在户口簿上,表明这个月已经用完打煤油指标了。

    他们走到当阳街上时,看见排队打煤油的人在供销社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争抢打煤油的吵骂声嘈杂不已。宁义对宁仁风和宁仁德说:“看来打煤油的人太多了,搞不快,你俩先走。”

    宁仁德和宁仁风走了。宁义对马小雨说:“小雨,人太挤了,拿你的瓶和户口簿给我,你在外面等着。”

    宁义挤进人堆排队,马小雨站在门外边静候。售货员下班时间越来越临近,排队的人着慌起来,宁义也跟着挤进屋里。他被夹在众人那宽厚且汗水涔涔的肩膀里,喘不过气来。三十多岁的男性售货员大声骂道:“不要挤!不要挤!还有油,按秩序排队。”

    有些性急的人就骂道:“你动作慢吞吞地半天打不成一个人的,还在说话,搞快点嘛!”

    那售货员气焰跋扈道:“吼什么吼?再吼我就不打了!”

    “我们在下面挤得要死要活的,你敢不打?信不信老子上来揍死你!”人群中有人骂了一句,人头攒动,也不知是谁。宁义估计这人也是磨磨嘴皮子而已,因为谁都无法动弹,还想上去打人,可能吗?

    那售货员的办事效率实在不敢恭维,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打得煤油出去。在后面排队的人憋着一肚子气,心里恨得痒痒的,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候,因为谁家都没有煤油点灯照明了。宁义被几个粗壮的庄稼汉挤压得腰酸背疼,终于挨到了售货平台,心里喘了一口大气,心想再累也值得,没有白等。岂料那售货员冷冷道:“不打了,到下班时间了,明天再来。”

    宁义央求道:“我家一点煤油也没有了,你就给我打半升吧。”

    “不行!”那售货员面无表情,又道:“大家出去,明天再来,我要关门了。”

    许多人骂骂咧咧地退了出来。大家都在那里说,他妈的,要涨价了就故意制造紧张。宁义也无奈地提着空瓶走到了外面。马小雨迎了上去,看着空瓶,问道:“你不是进去了半天,怎么会这样?”

    宁义摇头苦笑道:“我挤不过大人。”他那白色的确良衬衫被弄脏了,汗迹斑斑。马小雨看了一眼,说:“你鞋子被人踩脏了。”

    “没事,走吧。”他俩走下供销社门市台阶。宁义一言不发,心内有些懊丧。

    “呵,宁义,小伙子又长高了,我差点不认识了。”有一个人在街对面喊道。宁义回脸一看,见是张国兴,立即问候道:“你好,张伯。”

    张国兴笑问:“你拎着瓶子干什么,打煤油吗?”

    “嗯,人太多了,打不上。”宁义应道。

    “你拿瓶子和钱给我,看能不能想办法。”张国兴道。

    宁义递瓶子过去,张国兴道:“怎么有这么多?”

    宁义笑道:“还有小雨的。”

    “小雨?你不会是马队长家的小姑娘吧?”张国兴问道。

    “嗯,我就是。”马小雨笑道。

    张国兴笑道:“哎呦,以前是个小不点,现在长得又高又漂亮了,伯伯不认识了。你俩到前面岔路口等我,在这里不好看。”说完提着瓶子往供销社门市后面走去。

    半小时左右,张国兴两手拎着煤油瓶来了。宁义看见瓶子装满煤油,高兴道:“太谢谢了,张伯,你看哪一天有空到我家来喝酒。”马小雨也在一边连声说谢。

    张国兴笑道:“这些莫管,拿去,注意不要在路上打泼。”

    过两日,吴国才来找宁仁勤喝酒。饭间,天气骤变,雷电交加,倾盆大雨。这场暴风雨来得突然,大得罕见。不足一刻,屋后檐下沟满溢流,浑水淌进屋内。屋脊上噼叭作响,甚是吓人。宁仁勤冒雨理沟通水一阵,大家又把屋内打扫一番,雨势渐小,方能安静下来。大家重回桌边,端碗喝酒。吴国才对宁仁勤道:“你这老房有些地方已是年久失修,快腐朽了。”

    宁仁勤道:“对啊,这房子是住一时算一时了。再说娃娃天天长大,也没有地儿住了。本来早就应该立一栋新木房,但这么多年来手头一直巴紧,所以拖到现在。”

    吴国才道:“起房坐屋这些大事,只有勒紧裤带咬紧牙关下劲干,先把骨架立好,一时做一点,日积月累,最后才能做好。如果等你方便了再做,那就一辈子都做不成。娃娃越来越大,开销也是越来越多,你只有越来越不方便了。”

    吴阿仰在一边道:“刚分得山林时,谁家起房子,大家叔伯兄弟来帮忙做活,只要能吃上一顿酸汤白菜饭就可以,花上个一两百块就能把屋架立起来了,加上泥瓦顶多也就是五六百块钱。但那时我们山头上的树子还有点小,不适合做屋柱。目前树子大了,可以用了,但叔伯兄弟来帮忙,一日三餐就必须有酒有肉,另外还得每人一天一包烟,起房子没有千多块就做不成事哩。”

    宁仁勤道:“要凑足一千多块谈何容易?这么些年找一块用一块,几乎没有积余,还是感到有些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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