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包产落实到户-《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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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叉了一下泥鳅,偶尔也叉得一条黄鳝。鱼篓里渐渐地变得沉甸甸起来,三人内心充满了喜悦。天色由漆黑转向朦朦胧胧,隐约看见山野的轮廓。此刻,田野里也有不少人提着火篮到处砍杀泥鳅。大家似乎有所默契,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快接近午夜时,许多人陆续离去。宁仁金反手摇了一下鱼篓,凭感觉估计已经砍得两斤多的泥鳅了。再砍一阵就可以走了。他想道。
这个年头,只要春夏一到,不但看到人们在田野间提着的柴火,而且还可看到更多的鬼火。这些鬼火在山头上,田土间,寨子外围,随处可见。它们时而熄灭,时而点燃,时而变大,时而变小。人们看见鬼火后,都会避开远远的,唯恐被鬼火附身。
今晚,他们也遇上鬼火。宁仁金正在紧盯水里是否有泥鳅,突然听到宁义大叫一声:“呀,好大的火光!”他心里一跳,不知发生什么事,赶紧转身提着火篮看着宁义,只见他张着嘴巴伸手指着对面山头上,和宁仁志一样满脸惊诧。距他们大概六七百米的山头上,几团火光跳跃闪动,变得越来越大。忽然,有两团火花朝他们的方向飘了过来。“不好!”宁仁金说了一下,猛将火篮倒入水里扑灭,对宁仁志和宁义说:“赶快摸黑往回走!”宁义听到宁仁金的声音有些异样,顿感事态不妙,心里一惊,两腿竟然哆嗦起来。宁仁志提着宁义后衣领,疾步返回。宁仁金也匆忙跟着。他们跑到寨口停住,回头一看刚才逃离的地方,两团火焰正在那里上下游动。宁仁金吃惊不小,心里暗道,好险!宁仁志天生胆大,只是觉得十分奇怪,那两团焰火似乎长眼,竟能跟踪松柴明火。这次遭遇,令宁义一生难忘。
他们进入寨子后才敢打开手电,心里不再害怕。此刻夜深人静,宁昌松尚未入睡,仍然坐在地灶边,嘴里叼着旱烟枪,与昏暗的煤油灯相伴。他在等着孩子们回来。孩子们不回来,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也许是想尝一下泥鳅的鲜味。他暗暗自嘲道。宁仁金推门进来,看见宁昌松还在灶边吸烟,问道:“爸,你还没睡?”
宁昌松道:“在等你们呢,得多少?”
宁仁金道:“不算多,有两三斤。”
宁昌松道:“够了。你去喊勤哥起来,我要和他喝两口。”
宁仁金去了一会儿,宁仁勤便跟着他一路过来。宁仁勤一进门,就对宁昌松说:“松爷,你们自己弄吃就得了,还要喊我来,太客气了。”
宁昌松笑道:“你不来,我吃不香。”
这时,宁义趴在凳子上打瞌睡了。宁昌松看着他说:“这个小鬼崽,累了。”
宁仁金对宁仁勤道:“勤哥,这鱼怎么煮?”
宁仁勤道:“泥鳅太滑,调一个糟辣汤,然后再放进去煮,吃起来就会爽口。”
半个时辰,鱼煮好了。宁昌松对宁仁志道:“去那边睡房喊阿杏阿桃起来吃泥鳅。”他自个面朝里屋睡房喊道:“老婆子,老婆子!起来吃泥鳅喽。”半晌,有个女人咳了一下,说道:“你们吃,我懒得起来了。”
宁昌松劝道:“快点起来,这鱼味鲜得很哩!”马阿娜经不住劝,终于起来了。
宁仁志走过去不久,阿桃跟着也过来了,她睡眼惺忪。宁仁金问阿桃道:“杏呢,她怎么还没起来?”
阿桃应道:“姐姐睡得正香,喊不动。”阿杏也有二十岁了,读到二年级时辍学,回家专门带着宁阿桃,宁昌松和马阿娜当年才能放开手脚参加集体的生产劳动。宁昌松虽对她们有几分愧疚,但也认为女孩子读书没有多大用处,反正以后都要嫁出去,成了别家的人,读也是白读。重男轻女这个现象,在当阳比较普遍。
宁昌松又对宁仁志道:“再去喊阿杏起来一起吃,我们不能吃丢她。”
马阿娜道:“算了,你吵人家瞌睡干什么?留点鱼给她就可以了。”
宁昌松道:“那也行。”找一个土碗来装几条泥鳅放在碗柜上。
宁仁金道:“饭够不够吃?”
宁昌松道:“我早就煮好一鼎罐饭等你们了。”
碗筷摆齐,宁昌松倒上酒。宁仁志把宁义摇醒。宁义揉揉嘴眼,坐直,使劲睁开眼睛,哈了一声气。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开始动筷了。
宁昌松夹了一条泥鳅轻轻咀嚼,说道:“嗯,这鱼新鲜,喝酒。”拿着酒碗邀了一下。
宁仁勤喝了一口酒,道:“砍泥鳅也是在这两天能做,再过一个礼拜后大家拔苗插秧就看不见了。”
宁仁金道:“是啊,几乎每个晚上都有人砍,泥鳅也变少了。”
这时,马阿娜问宁仁勤道:“勤哥,你们今年撒播什么稻种?”
宁仁勤道:“刚刚分单干,能有什么稻种?还不就是高脚稻和黑壳稻,还有糯米稻。”
宁昌松道:“我们也是用这几样稻种。高脚稻嘛,谷粒饱满,稍为耐旱,比较适合栽种在缺水的田;黑壳稻口感要好一些,但比高脚稻要低产一些。这几样稻谷,都有一样不好,就是稻杆太高,稻谷快成熟时容易被风吹倒,不好收割。”
宁仁勤道:“怕就怕到时遇上下雨天,稻谷被泡得发芽。”
宁昌松道:“真这样了,那也没办法,我们庄稼人就是望天吃饭。来,喝酒,边吃边聊。”
宁义觉得泥鳅好吃,筷子不停地夹着,狼吞虎咽了一阵,突然说道:“爷爷,我们今晚遇上奇怪的鬼火。”
宁昌松问宁仁金道:“怎么回事,金?”宁仁金把遇上鬼火的经过说了一遍。
“什么?你们被鬼火追了?”马阿娜惊讶道。
宁昌松对马阿娜道:“不必大惊小怪,只要不被追上就一切都没事。”
宁仁志问道:“追上了会怎样?”
宁昌松道:“追上了就会被鬼灵附体,变成了癞子,皮肤红肿溃烂,眉毛脱落,而且还传染,一代传给一人,代代传下去,无尽无止。谁一旦不幸碰上,就会人见人怕,以后这个家族娶不进来,嫁不出去。”
宁仁勤道:“癞子就是麻风病人,听马开玉说国家正在对这个病进行集中治疗,成立了麻风村。”
宁昌松道:“这个病治不好,它是鬼魂附身,只有等这个人死了,它又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无限传染下去。”
“爷爷,真的有鬼魂吗?”宁义好奇道。
宁昌松道:“有哩,有癞子的人家,吃饭都要趁热吃,若等冷了再吃,那饭已经被癞子鬼魂舔过一遍了,吃时就会感到是剩下的口水饭,烂烂的。”
马阿娜也跟着道:“解放前,我们娘家长兴寨有一个人到外面一个有钱人家做长工,谁知那有钱人家有癞子,后来把他传染上了。他回到家后,旁人纷纷躲避。自此,他的后代娶不进来嫁不出去。这个人到老时就对子女说,你们把我烧掉吧,我要带这癞子鬼魂一起升天,从此以后再不传到你们身上,让你们干干净净做人。他的家人就哭着不愿这样做。这个癞子就说,你们烧吧,我是自愿的,不怪你们,必须这样做,我们家以后才会变得干净,我也才心安。他的家人便把他抬到野外一个山坳里,在他四周堆满干木柴。他的家人跪着喂他喝酒吃肉,老人乐呵呵地喝得晕晕乎乎,说了句,你们点火吧。他的家人点火后跑到对面山头上静静看着。熊熊烈火燃烧半天,突然“嘭”的爆炸了一声,那人最后被烧成灰烬了。后来,他家再也没有癞子,人们开始跟他家交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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