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收和冬种-《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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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么分的?”
“当天打来的谷子除了上交国粮的放一边,剩下的拿出七成来按人头平均分配,剩下三成等打谷子结束再以每户平时抢的工分按比例摊分。”
“我们家一年能分多少,妈妈?”
“说不定,有增产有减产,大概两千斤左右。”
“要是天天有谷子分就好了。”宁义张着嘴巴在那里说。
“想得美!”吴阿仰骂道。
午夜过后,宁仁勤才推着大门“吱吱”响,走了进来。不过宁义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晚上,当宁仁勤走后,宁义也悄悄摸黑走向一队仓库。一队的仓库是宗流寨唯一看到屋檐有雕龙画凤的木楼,也是唯一拥有二层木楼的房子。怎会用这么好的房子来作为仓库?去年的一天,宁义坐在仓库旁边一个土丘上,当时鬼使神差地想着一个问题:世上为什么有我?为什么会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别人?我好像从前就有了但现在没有印象。我会永远不死吗?还会是死了后再有我?还会是死了就永远消失?他把头想痛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经意间抬眼看见仓库又竟是这等气派,于是心里便有了上面的疑问。后来宁昌松到他家喝酒,他又提出这个问题。宁昌松笑道,你小小就会问这个事的确难得,便给他讲了一些故事。他说,这仓库原来是马孝贵家的。马孝贵在解放前是村保长,整日背着把枪走上走下倒是有些威风,土改时他家的这栋房子被工作队没收了。马孝贵人很聪明,知道土地革命就像那暴风骤雨一样是谁都挡不住,便积极配合工作组的工作,一家六口人挤到堂弟家的一间木房,日后便寡言少语了,现在走路都低着头,这几年搞批斗活动即使被拉上台,也得到较轻对待。而分到一队的还有一个地主,却是宁家的,叫宁昌武。宁昌武早年也到外面读过书,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当年他两口子年轻气盛,死活不愿交出财产。他把工作组激怒了,被定性为反革命分子,又被送往长坡国营煤矿劳动改造,至今都没回来。同时他家的三间新木房被没收后又安排给其他人住,他家重新回到原来两间矮小的老房居住。这两年搞批斗,他老婆潘往云被打整得披头散发,场面很惨。宁昌松说这些话时声音极小,再三嘱咐大家不可声张,否则麻烦缠身。噢,原来这样,宁义默默道。再回想自己家的两间破旧木房,宁义感到自家祖辈当年实在穷苦。
宁义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了仓库。仓库里人声喧哗,走廊板壁上挂着三盏煤油马灯,灯光昏暗,一张张黧黑的脸兴奋而焦虑,有三两人围在一起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宁义悄无声息地沿着走廊穿着人群走了进去。他走到了大门,大门口外横装一米高的一块长板,长板上安装倾斜的靠栏,许多人坐在那里仰靠着,拥挤不堪。大门内摆着两张方桌,放有两盏煤油马灯。马虎的爸爸马孝福是会计,此刻正在皱着眉头一边敲打算盘一边记录,口里念着数字。宁昌松是保管员,也在一旁用算术作业本记录数据。马开和也在记录数据。宁仁勤就坐在大门口,看见宁义走进来,便骂道:“你来这里干什么?真是个三脚猫!”旁边有一个叫马营长的老头笑道:“是不是怕你爸弄丢了?”宁义无声笑着。
过了一个时辰,只听马开和道:“算好了,找几个人来称国粮搁一边,然后就分谷子。”几个后生就走了进去,抬大杆秤提谷箩称谷子。过了一会儿,开始挨户分发谷子了。人口多的家庭,就抬着两三担箩筐谷子回去,人口居中就得一两担,人口少的像宁昌华家就得少了。宁昌华早年参军,退伍后分到贵州轴承厂上班,在家只有他老婆一人,这晚就只分得三十二斤谷子。她提着谷子走出大门时自言自语道:“大家都在干活路,看着人家人多的抬两三担回去,我就得这么一小点,真是伤心!”她一副要哭的样子,看着真让人感到造孽。一年后,她也生病死了。不过那一晚的情形,在宁义的脑海里永远抹不掉。
打谷子的这些日子,宁仁勤分谷子睡得晚就相应起得晚些。而吴阿仰就必须起得早,一般凌晨四五点钟就起床,她得把猪食煮熟,把人吃的也准备一下。因为宁义还小,提不动猪食喂猪,她就亲自在早晚喂两次。他们养的一头小黄母牛就只能吃稻草,没时间割青草了。宁仁勤也没能睡太长时间,天快亮时便听到马开和挨家挨户催喊起床了。这时,宁义就经常听到大人们在嘴上挂着一句话,忙时干一天,闲时吃十天,累就累一点,没得法。可是打完谷子后,宁义看到大人仍然起早摸黑,忙忙碌碌。他遇到宁昌松时,天真地问道:“爷爷,你们还没干完活路吗?”
宁昌松笑道:“活路天天干,哪有干得完?除非双目已闭,就什么都没有了!"
稻谷收割完毕,人们趁着大阳出来,忙于张罗铺展竹席晒谷子,以便储藏。同时,这几日也要上山砍柴,以备迎接下一个农忙季节。
不久,马开和又组织大人们到土里挖红苕,用了一个星期也就结束了。这时,宁义又吃上红苕拌饭。之前,宁义先是吃麦面拌饭,接着吃苞谷拌饭,吃多也会腻味。现在又换味,感到好受一些,但是用不了多久也会心烦,只有大白米饭才永远吃不腻。
霜降过后,天气渐渐凉快起来,路边的杨槐树落叶了。
一日午后,马开和又挨家挨户喊人到宁昌松家阁楼开会。一队有五十六户,五十六个户主到宁昌松家那里是可以坐得下的。大家为什么喜欢到宁昌松家那里,也许有几个原因,一是他家的阁楼宽敞,好坐;二是宁昌松为人通平,好说话;三是宁昌松是宗流寨第一个参加解放军,现在是老党员,大家信赖他。一队的社员到这里开会已经形成习惯。宁义老早就跑到宁昌松家里,而宁忠也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在这里,他又遇上马虎和马庆,他俩又说不久前跟大人去野外打谷子时捉蚂蚱如何好玩,他们捡拾田里遗落的稻穗拿来喂鸡又是怎样的开心。宁义听了,回头看着宁忠,心里面恨得痒痒的,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自由,好像有一根绳索捆绑似的,而那绳索便是宁忠。小小的他竟然叹了一口气,谁叫自己有个弟弟呢,认命吧。
人们陆续到达会场。马开和、马孝福已到位,大家就问是什么会议内容,是否可以开始开会。马开和就说还不行,等大队领导来了再说。过了一会儿,大队长马孝海和副大队长马开坡过来了。马孝海五十多岁,身材瘦高,一张马脸。马开和道:“安静一下。今天喊大家来,主要是动员大家为冬耕冬种作好准备,下面请老海爷讲话。”
马孝海咳了一下,说:“这个昨天我们也才在三队讲,今天到你们队上,明天到二队。这个过去不久,我们收完了稻谷,又把红苕收拾清楚,这个大家很辛苦,心里面也很热和。但是我们不能懈怠,不能忘记冬耕冬种。这个冬耕冬种,我们年年在讲,是因为这个活路很重要,很重要。这个你们别认为现在粮仓有了一些粮食,就可以乐悠忘悠了。这个等到明年夏秋之际青黄不接,大家才着急起来,那就晚了。所以我希望大家要重视冬耕冬种这个活路。这个怎么才能把这个活路做好,我们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着手。这个一呢,抢抓时间,备肥充足,深耕细作。这个根据我们当地的地理气候条件,每年冬季农作物都是播种小麦和油菜。这个现在天气凉了,这是冬种的良机,大家要抓紧时间作好下种准备。这个再则因为目前国家化肥紧缺,我们农作物所需底肥主要靠农家肥,大家要把肥料备好。这个犁田要到位,锄地要细致,下种要均匀。这个二呢,要做好农作物的田间管理。俗话说,三分种七分管。可见这个田间管理非常重要。这个出苗后,大家要及时松土、浇肥、保持墒情、薅除杂草,注意打虫,让农作物茁壮成长。这个三呢,充分发挥集体优越性。一个生产队就是一个大家庭。这个大家在生产劳动中要拧成一股绳,团结互助,尽力而为,不断发掘我们的劳动智慧。这个不要斤斤计较,你看我我看你的,那就不像话了。这个要充分发挥农业合作社集体优越性,真正达到人多力量大的效果。我的话就到这里。”
马开和道:“下面请老坡发言。”
马开坡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理着平头,目光炯炯有神。只见他接着道:“老海爷刚才说了很多,意义也很深刻,把我要说的也都点出来了,那我再多说两句其他的吧。我们这个地方,冬种的主要农作物是小麦和油菜。而油菜籽主要是由国家收购换钱,我们自家吃的比较少。小麦呢,是我们的副粮,在这里是补充稻谷不足的主要粮种。这些年,由于我们各方面条件的限制,我们毎年收的稻谷实在难以维持一年的生计,这时主要靠小麦了。所以说,你们队在安排冬种的问题上要弄清孰轻孰重,把握好播种比例。好,我就说这几句吧。”
马孝海对马开和道:“开和,你也说一下吧。”
马开和道:“好,大家也听到了,大队领导对下一步的冬耕冬种生产作出了重要指示,我们要按照大队领导的指示抓好生产。现在,我把要冬种的农作物的比例作如下安排,如有不同意见的,请踊跃提出来,以便更好地改进生产。目前我们队田土的实际情况是,水田占一股,干田和土占四股。我的想法是,水田不能冬种,那么就用一股来播种油菜,其它三股播种小麦。这样,虽然油菜籽得少一点,换成钱也变得少一点,但起码保证小麦有一定产量,这就能更好地解决我们的吃饭问题。”
“这样做钱太少了,不够用。”马开生道。
“像我们抽纸烟的,确实不够用。”马开宗附和道。
“钱是紧手点,但能保证我们一家老小的吃饭啊。”宁昌松道。
“是啊,这年头吃饱饭才是大事哩。”宁仁勤道。
马孝福道:“大家各说各的,我看一时难得统一意见。我有个建议,大家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马开和道:“对,这个办法好。同意我说的请举手,不同意的不举手。开始。”
大部分人举起了右手。
马开和道:“看来大多数人还是在意吃饱饭。既然这样,那就得按照我刚才提出的想法来做。下面,我把冬耕冬种前期生产计划布置一下,请大家配合。我打算用十天来完成下种任务,时间从明天开始。我们将分四个方面的活路来进行:一是挖掏牛圈里的粪草,这个活路由各户主用一天来完成;二是年轻人抬粪草到田土里,然后撒粪均匀;三是经验丰富的男人赶牛犁田;四是年纪稍长的妇女平土下种。生产期间,大家要灵活应用,互相协作。请大家回去后跟家人讲清楚,作好劳动准备。老福爷,你来说几句吧。”
马孝福道:“还是老规矩,牛圈里出来的粪草也要记工分,用秤称,一百斤一分。哪家的粪草多,哪家就得分多。还有,抬粪草时男的平均每担一百斤,女的每担八十斤,每担算一分,抬越多越得高分。”
马开和问大队领导:“两位领导,你们看还有说的没?”
二人异口同声:“没有了,就这样吧。”
马开和道:“散会!”
众人解散。宁义和宁忠也跟爸爸宁仁勤一起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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